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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莽丨原来父亲是爱我的
2022年12月08日 16:30 来源:中新网重庆

  有一年我出了九个月的差回到家中,我发现在我的房间的抽屉里整齐地叠放着七八盒香烟,有带过滤咀的中华、牡丹、恒大、大前门,这些品牌的香烟在当时是公认的奢侈品。我妈说是父亲这几个月攒下来的,他没舍得抽。这让我很意外,也暗自感动。那年我23岁。

  在此之前,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是很对抗的,我内心保持着从童年以来至始不变的对他的敌意,这种情绪从小到大不曾得到缓解,父子双方似乎谁都明白而谁都没有觉得有坐下来沟通一下的必要,于是这种难堪的局面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被合情合理地固化下来。尽管这些时间里父亲一样尽到了他全部的抚养义务,一样履行他在他认为理所当然的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的教育责任。可是作为一个从小内心渴望父爱而从来都是适得其反的孩子,我把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叠加成对父亲的怨恨,我甚至在心中诅咒他早一点死。我记得他最后一次揍我是在我高中快毕业的那一年,他喝了一点酒,突然指责我裤子的裤腿收得太窄了,那时流行小裤腿的裤型,是我用家里的缝纫机自行改造的。他说着就要叫我脱下来拆脱线缝,我不从,他就冲过来要揍我,我直视着他,顺手操起身边的一只板凳,父亲十分惊愕地看着我,他的目光中的成分顿时变得很复杂,愤怒而惊恐,我们对峙了不到三秒钟,他像迅速泄气的皮球转身离开了现场,一声未吭。我当时并没有想好我会不会真的会怎么样,或许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下的自卫反应,当然我也并没因此而感到后悔,反而有一种从此站起来了的感觉。我人生的叛逆或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从此以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行同陌路,直到我当兵换了新军装与家人道别,父亲才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到部队要听首长的话,争取早点入党。后来这两点我都没做到,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中对他的抵触而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尽管直到现在我后悔的绝不是没听首长的话和没有在部队入党,而是当我终于明白父亲是爱我的这一点后而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事实证明听话的孩子是有奶吃的。

  比如我的哥哥从小就听父亲的话,我对父亲的成见也正是因为他的区别对待。父亲对哥哥的态度简直是别有洞天,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我当时就把我妈逗我的话当了真,以为我就是陈寡子丢在粮站头上她捡回来的。当然父母对哥哥的优待另有一番说辞:说他体质弱,需要特别的关照。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也变得身弱多病,我甚至装过病,但装不了多一会就被天性的调皮倒逼回生龙活虎的状态。小时候我壮得像头牛犊,大孩子们测试过给我吃牛胶熬的石灰我也没有吃出问题。我妈还说过怀起我的时候也尝试过吃中药把我打下来,结果我还是冒着枪林弹雨来到了人间。

  我后来确信父亲是爱我的是在他中风瘫痪在床,我当然是抱着尽一份孝道的心理对待他的。我也是明白孔子所说的孝而不敬如养犬马这个道理的。而我骨子里就是相信爱是相互的这个死理。我绝不承认仅凭某种关系上的构架就可以成为感情的内容,关于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所以后来在我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的时候,我对我的观念更加深信不疑。父亲中风的后期经常出现各种疾病,当时只有我和二姐在城口,我是儿子,出面担当的时候自然会多一点,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在他状况有所改善就会离开。有一次他发烧得厉害,我叫来我的在计生站工作的女同学段小燕给她输液,我自己在一边睡觉。父亲退烧后,我在旁边给他掖好被子准备离开,突然感觉我的衣服被拽着,原来是父亲的食指从我的衣服扣眼里死死地环扣着,我看着他,他紧闭着眼睛,一行眼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动。那一刻,我对父亲所有的怨恨瞬间化为乌有!

  原来,父亲是爱我的!

 

  作者简介:王老莽,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城口县作家协会主席,《大巴山文艺》主编。

【编辑:陈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