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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克丨挑在箩筐里面的高速公路
2022年10月05日 08:32 来源:中新网重庆

  阳光特别明媚,车窗外的山林,崎岖而浓郁。

  这是在暖融融的六月初,我们这一行十多号人,有老同志也有年轻人,从重庆主城出发到重庆最偏远的城口县,奔波将近400公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去看一条快要建好的高速公路。

  我要特别提到老王,他一路上看山看水看不够,脸上的表情比谁都丰富。

  直到走拢城口我才搞懂,原来老王的人生和城口这片土地,连着一段永远割不断的故事。

  这个后面来说。

  现在先聊聊我们想看的这一条路。

  这一条路,让这片绵延的崇山峻岭以无可奈何的沉默,苦苦的等待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这一条路,让群山之中的老乡们以望眼欲穿的渴望,痴痴的唸叨了几十年,甚至几辈子。

  这一条路,它现在的名字简称“城开高速”。

  直观地说,这是一条穿山凿壁、几乎在地底下蜿蜒穿行的高速公路,它92%的路途,是必须越过桥梁与隧道。有人因此苦笑的调侃,说城开高速更像是一条地宫式的高速公路。

  放在当今中国的高速公路版图上来看,堪称绝无仅有。

  城开高速的城,指的是重庆市城口县;开,指的是60余公里之外的重庆市开州区。城口县位处陕西、四川、重庆三省市的交界之地,历来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说法,被视为重庆最偏僻、最挂角的深山老县城,四面都是层峦叠嶂的大山,出脚就是悬崖峭壁,到处都有急流险滩,山高坡陡行路艰难的险要,简直比李白笔下的蜀道还难,令人闻之色变。

  回想起来,那样的情景岂只抹不去的记忆,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

  那一把辛酸的泪属于几代人,属于一座城,也属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对于老王来说,那一把辛酸泪在他眼睛里面兜兜转转的,噙了整整64年。

  老王1958年11月出生,从一个单位的领导岗位上退休,已经四年了。

  说老王的故事,就得说到他的父亲。

  老王的父亲叫王汉亭,是一位出生入死的老革命,1957年至1960年,曾经担任城口县人民政府县长。1960年4月,当时老王才一岁半,王汉亭新接调令,奉命前往相邻的奉节县当县长。城口到奉节,山高路陡地势险峻,200多公里路程,全凭两条腿跋山涉水。四月下旬的一天,王汉亭腰挎驳壳枪,和警卫员一起,挑起两个箩筐,携妻带子就开始赶路。带枪带警卫员,是因为当年山里土匪余患未灭,出趟远门,还要考虑到安全因素。

  而故事的看点,就在那两个箩筐里面——原来,两个箩筐里面挑的不是他物,一边一个,挑的正是当年一岁半的老王和他三个月大的妹妹。

  一家人昼夜兼程的赶路,途经雪宝山,又遇上落大雨,被迫停下来住了两日。这样整整走了十天,才终于到达奉节。

  这个遥远的场景,成为老王生命中永远难忘的传奇。

  所以当岁月翻页到整整62年之后,当箩筐里的小娃娃老王已经变成64岁老人的这一天,当鬓发斑白的老王站在城口县蓼子乡的山岭上,望着城开高速建设施工现场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眼里噙着的泪花,他脸上涌出的惊喜。

  也正是在这天,我第一次听老王说起当年被箩筐挑出城口的往事。

  再结合到眼前的亲眼所见,我们这才明白,城口地质条件太过险恶,以之前的科技能力,修高速公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城口位于大巴山南麓,90%以上的县域面积都是山区,并且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就多达400余座,当地人随便一指,就有大巴山、雪宝山、八台山、旗杆山、牛心山、梆梆梁等六座高山。此外,城口县水系繁密纵横,700多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河谷与山峰1000多米的相对落差,已经成了城口地质结构的家常便饭。

  在如此险峻之地修建高速公路,必然会面对极度复杂的工程地质和水文地质条件,比如破碎带、岩溶、断层、瓦斯、岩爆、暗河、涌水等等,也就是说,国内山脉的全部不良地质状况,城口几乎都占齐了。

  城开高速公路自2016年12月27日开建,设计全长约128公里,其中城口境内路段约55公里;在城口段这55公里当中,有隧道42公里,桥梁近9公里,桥隧之比居然高达92%。在如此陡峭的险峻之地活生生凿出一条高速公路来,施工难度之巨大,安全风险之极高,闻所未闻。

  以“城开隧道”这个特长隧道为例,隧道长度达到11.5公里,需要穿越海拔高度为2626米的雪宝山,还要硬碰八条褶皱构造带、六条断层破碎带、二十二道煤层,掘进难度超乎想象。

  城口虽然在几十年间向外交通状况大为改观,但主动脉无法快捷与畅通始终是种钻心的痛。

  作一个通俗的比较:现在从城口到相邻的开州,如果要走高速公路,只能绕道接四川万源的高速公路,这样最快也要三个多小时,但城开高速公路通车之后,两地车程陡然缩短为一小时;而一旦打通了这条连接开州的高速公路后,城口到奉节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联想到老王讲的箩筐故事,他们当年去奉节,风里雨里走10天,现在到奉节,风驰电掣两小时,这是何等的神奇?

  而最激动人心的时间表,是城开高速公路将在2022年底实现全线通车。

  我问过老王,城开高速通车之后,他会不会带着已经九十岁高龄的老母亲再回城口看看?老王告诉我,坐车从高速公路回到城口来转转,可以说是她人生最后一个愿望,我们是一定要陪着老人家实现的。

  说完,老王又给讲了另外一个箩筐故事,惊得我们啧啧称奇。

  老王提到一个人,叫王毅,人称王老莽。王老莽也是土生土长的城口人,早已定居重庆主城,去年刚退休,现在含饴弄孙,日子其乐融融。原来王老莽在2013年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叫《说起这条路》,写的就是城口几十年的行路艰辛。其中提到,他父母1956年从当时的万县调到城口来工作,到了开州温泉镇以后就只能步行了,走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到达城口县城。当时他的父母还专门请了挑夫,把他的两个姐姐放在两个箩筐里面,一边一个的挑进了城口。那一年,他的姐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还不到。

  在城口,一天之内我听说了两个版本的箩筐挑小娃娃,一个是挑出城口,一个是挑进城口,几乎如出一辙,实在是奇巧。

  惊讶之后,我在想,当年用箩筐挑着孩子出城或者进城的场面,应该不是个例,而是无数个家庭的写实。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又有多少人的路,不是挑在箩筐里面的呢?

  所以对老王、王老莽来说,他们人生的路,始于几十年前那一挑在风雨中闪悠悠的箩筐。无论他们后来走出城口多久,多远,他们永远走不出的,就是最初的那个箩筐。

  而现在,在他们曾经的箩筐里面,终于挑起来了一条梦寐以求的路,一条神奇到不敢想象的路。

  一条被称作城开高速的、无比壮丽的高速公路。

  我相信,在他们的心中,那是一条挑在箩筐里面的高速公路。

 

  作者简介:常克,知名作家,重庆市散文学会副会长。1982年起发表文学作品,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三张脸》,散文集《外婆的秘诀》,短篇小说《老虎来了》,中篇小说《罗布泊的枪声》,散文《被打湿的喀斯特》《一座城市的情深意长》等。

 

【编辑:陈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