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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泽欣丨怀念笑吾老师——写在又一个教师节
2022年09月10日 08:10 来源:中新网重庆

  “冷雨凄凄,北风淅淅。雀鸟无声,人声寂寂”。这几句悲凉的诗歌不知出自哪位诗人的灵感,它久久地叩击着我的胸襟,已快四十年时光了。四十年来,我也读了些诗书,却始终没有寻觅到这几句诗歌的出处。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诗词歌赋,浩瀚如烟。今生今世,虽然我还可以再读到一些诗书,但是,要从某书某典之上找到这几句诗歌的出处,也许是断不可能的了。我想,它的作者或许就是向我亲口哦呤这几句诗歌的人,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先生——敬爱的老师张笑吾。

  那是1957年初冬的一个下午,笑吾老师带领我们一群朦童在学校大操场勤工俭学剁猪饲料。他脸色凝重地望着晴朗的天空,用一种十分深沉的语调一字一顿地缓慢念道:“满天乌云罗!”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课堂上向我们颂读范文。矇童们正纳闷未及,却又听见了他那特有的略带喉音的低沉的声调轻轻地吟唱出了“冷雨凄凄,北风淅淅。雀鸟无声,人声寂寂”这几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诗歌。当时,我们几个不谙世事的矇童茫茫然地望着天,又茫茫然地望着他,久久地不知所云,久久地不知所措。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了这几句诗歌的含意。也更加深刻了我对张老师的人品和人格的崇敬。

  笑吾老师是我平生就读的唯一的正式学校合川杨柳街小学高年级的班主任老师。那时,他已是快60岁的老人了,但却十分精神。他那近1.8米的个头、挺直的腰板、健朗的步履、清癯的面容,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双眼、正气凛然的神态和他那长长的银灰色的风衣,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他博学广识,才华横溢,不仅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还教我们国语、音乐和美术等课程。授课时,他旁征博引,谈笑风生,绘声绘色,妙趣横生,极受学生们的欢迎。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从张老师那里学会了唱歌。我在童稚时,性情懦怯,思维愚钝,不晓得什么叫唱歌,也不知道歌声的动人之处。有一天,张老师把我和同学们引到了另一个教室,与往常不同的是,教室讲台的左前方摆着一个褐黄色的大木箱似的东西,老师说那是风琴。现在也记不起来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最初讲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坐在那个大木箱前,做出了好些优美的姿势,随着他的动作,我的耳边传来了前所未闻的美妙声音,听起来十分有规律和节奏,既舒心又悦耳。自那以后,张老师一边弹奏着脚踏风琴,一边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教给了我们许许多多的歌曲。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义勇军进行曲》《王二小放牛》《卖报歌》《小二郎上学》。而且,在我以后的读书生涯中,《小二郎上学》的歌声给了我许多的鼓舞和力量。“小嘛小二郎那/背起那书包上学堂/不怕那风雨大呀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那/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小嘛小二郎那/背起那书包上学堂/不是为做官那不是为面子光/只为穷人要翻身哪/不受人欺负不做牛和羊……”多么感人育人益人的歌声那!张老师用这些歌声对我们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思想教育,真是诲人至深。

  张老师不仅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而且也是我学习传统诗歌的启蒙老师。以至于在众多的文学艺术作品中,使我对古典诗词情有独钟。我读诗、学诗、爱诗、写诗都与张老师的教诗密不可分。我虽然从不敢奢望做一个诗人,却也从诗歌中吮吸了不少的精神营养,诗歌也成了我的终身伴侣。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张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授的合川前人所出的绝联“出云门、观天星、大点、小点”,即走出合川的云门镇即刻就看见了天星乡和钱塘镇的大点山、小点山,进而又暗含登上天上的云门即刻就看见了天上大点小点的星星,此联至今尚无人以对。不久前,《合川报》将已改为“出云门、观天星、雨落钱塘、大点、小点”的上联予以征联,能对者甚多,有的也对得工稳。但是,早已与原联的意境差之千里。改联将大点山、小点山两个地名变为了大点雨、小点雨。既然有大点小点的雨点洒落在钱塘,又何来朗朗天星呢?这句改得矛盾重重的上联已经不是老师当年给我们讲述的合川绝联了。我还记得张老师讲的另一幅有趣的对联,上联云:“木马两头三个脚,”下联对:“石鱼一眼半边身;”以木匠的工具“木马”与石匠刻在石水缸上的作品“石鱼”相对,即关联又贴切,极其生动地启发和丰富了我们的思维能力和创作能力。张老师还以其浅显易懂的方式,针对写诗填词的平仄、对偶、诗法的苛求,将复杂的理论简单化,把我们从循规蹈矩的格律中解放了出来。英国哲人培根曾说:“读诗使人灵秀”,我也因为读诗才慢慢地学了些聪明。

  笑吾老师使我终身受益的教导还是他那言传身教的德育教育。他常常引用《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等通俗读本中的格言、警语、故事给我们以启迪。他讲的“孔融让梨”“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等前人先贤的故事,至今还在儿时同学们的言谈唏嘘之中。我是出生于合川城最贫苦,最卑贱,最没有家教那一类家庭的穷孩子,我的自卑心态和迟缓的智力发育,常常在一些顽皮同学的诱发下更比他们顽劣,而且考绩也往往名落孙山,以至于校长屡屡要取消我的读书资格。每当我站在校长办公室,处于十分狼狈而又孤立无助的境地时,张老师就出面来为我向校长求情担保,说我是一个他可以再教育好的孩子。接下来,我必定是又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聆听他那些诲人不倦的诤言,诸如:“教不严,师之惰”“家虽贫,学不辍”“苟不学,曷为人”“幼而学,壮而行”“扬名声,显父母”云云……。张老师还常常教诲我们,对自己要树勤劳心、事业心;对他人要抱善良心、同情心;对社会要怀责任心、奉献心。因为有了这些训示,在我步入社会以后,虽历尽人间坎坷,却终幸没有堕入尘埃。

  我做笑吾老师学生的日子只有短暂的两三年时光。那时候,我的精神却十分充实和快乐,我从张老师那里感受到了深切的父爱和师爱。可是,珍贵的两三年时光很快就从我身边流逝了。高小毕业后,由于遭遇干旱的灾年,我这个贫困的学童不得不辍学而走上了艰苦的谋生之路。张老师授予我的坚韧意志和顽强毅力为我能在灾荒年得以生存发挥了吹糠见米的作用。擦皮鞋、卖水果、摆地摊、做搬运、当童工、倒票证,背纤拉船跑江湖,脏活苦活下贱活,我几乎无所不做而又无所不适。不过,最让我乐意做的活路,还是到九塘山去打柴和挑煤炭。从合川城看九塘山,九塘山离合川城好像很远很远,天好像就是那九塘山峰顶着的,人也好像就能够从那九塘山峰顶上一步登天,而九塘山却正是张老师的出生地。因此,九塘山于我就显得至为重要。当我告别小学和张老师以后,即拿起比我还长的木扁担,挑起比我还大的竹箩筐,爬上那崎岖曲折的山路,踏上那荆棘丛生的野道,钻进那暗无天日的煤窑,走进张老师曾经生活过的九塘山中。去寻找张老师在九塘山的生活中留下的一些于我神秘而又亲切的踪迹。灾荒两三年时光,我走遍了九塘山以及连接着九塘山的八塘山和十塘山,却始终未能寻觅到张老师曾经的行踪,但是,却因为在九塘山寻觅生涯的劳动收获,使我度过了九死一生的荒年。

  离开杨柳街小学和笑吾老师以后,由于我忙于生计,又没有出息,也就没好意思再去见老师,老师也没有再传见过我。很多年以前,传闻张老师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令人感伤的是,我竟然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过世的,我也不知道他的坟墓在哪里,更浑然不知我在张老师心中真实的份量,我到底是不是他最偏爱的学生呢?他曾经是否还想起过我这个可怜的顽童呢?但是,在我的心中,张老师的份量却老是很重很重。我每每从家居高楼的窗户眺望到九塘山和山上那块天的时刻,我的心就沉甸甸的,就会又一次想起我的张老师,我的灵魂就会又一次得以震撼和净化,我的意志也会进一步得以坚强。我的张老师啊!而今,您究竟在哪里呢?您的学生深深地怀念着您呀!人世间,有一个叫做“恩重如山”的词汇,笑吾老师于我真是恩重如山。可是,当这一个“恩”字镂心刻骨了,又怎一个“恩”字了得!

  我永远怀念我的老师——张笑吾。

  作者简介:凌泽欣,重庆合川人。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华诗词学会评论委员会主任、《中华辞赋》编委;重庆市诗词学会会长、重庆钓鱼城诗词楹联研究院院长、重庆钓鱼城诗书画院院长。出版作品有《中华诗词格律及写作常识讲义》《凌泽欣诗稿》《凌泽欣诗词三百首》《对联入门》等。

  本文原载于《合川报》2001年9月8日刊 。     

【编辑:陈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