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农村的我，从小对坡间地头的野花着迷，洁白的泥鳅串花，金黄的野菊花，紫盈盈的萝卜花，白中带紫的蚕豆花，又紫又红的豌豆花，随风飘散毛茸茸的蒲公英，火红的杜鹃花……放牛割草时常痴看半天。养花种草成了未来的憧憬。
一
我成家不久，公公拄着竹棍来到我家。那时婆婆刚去世不久，忧伤使他身体十分虚弱。有一天，我见公公盯着邻居家的花朵出神。我想，公公可能很喜欢花儿吧，我何不种些花草分散他的忧思，也趁机圆了我的种花梦呢？
于是，我从书店买了一本养花的书，和先生到农贸市场买回几个花盆，到校园后山挖回一些腐殖土，再到花市买回几株米兰、月季和金桂。没想到公公竟高兴得手舞足蹈，找碎瓦片垫底、装土、栽苗、浇水、培土，全程参与。
玫瑰、茉莉、栀子花、山茶，各种花卉次第来到我家阳台，今天发个芽，明天长片叶，后天冒个花蕾，阳台上生机盎然，五彩缤纷，四时不同，四季不同。
花卉越来越多，阳台、窗台放不下了。我们买来砖块把屋顶天楼砌成花台，栽了橙子、樱桃、枇杷等果树，桂花、黄桷兰、丁香等花树，公公还种了南瓜、金瓜、扁豆等藤蔓植物。春天，一簇簇如雪的樱桃花引来诸多观赏者，一颗颗樱桃由青转红鲜嫩欲滴，还没等我尝鲜就被鸟雀叽叽喳喳啄光。初夏，黄澄澄、鸡蛋大的枇杷吸引了馋嘴的鸟儿，紫白的扁豆花开满了攀爬的树，喇叭状金黄的南瓜花或直立或斜卧，蝴蝶花间翩跹起舞，蜜蜂花蕊嘤嘤嗡嗡，圆圆的南瓜从碧绿的瓜叶中探出脑袋。金秋时节，金桂、丹桂开满枝头，即使在楼下的阳台也能闻到；红彤彤、黄亮亮的金瓜挂满藤蔓，像一排金灿灿的小灯笼。清晨和黄昏，公公不知疲倦地在花园里浇水、施肥、捉虫，先生打枝剪草，我带幺儿赏花观果背唐诗。
二
之后我们搬到江景“别墅”，天楼面积比学校那个大了一倍，花儿们也跟着搬进“大观园”。公公说他很喜欢牡丹和芍药。见书上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菏泽芍药第一家，我们就从河南洛阳邮寄了十几株牡丹，从山东菏泽邮购了十几株芍药。当春满大地，“花王”牡丹绽放出她甜美的笑容，硕大的花朵堪比大碗口，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层层叠叠的花瓣似玫红的绸缎，娇艳饱满、雍容华贵，无愧于国色天香的美誉。被誉为“花相”的芍药花朵外粉内白似杯盏，艳丽而清雅，和“花王”相得益彰。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和先生花前月下，或焚香赏月，或舒心吃茶，或对饮吟诵，或促膝长谈，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夜晚。
花园里，精致的荷包牡丹那爱心型玫红的花朵一串串挂在枝头，让多愁善感的我想到林黛玉绣给贾宝玉的荷包；含笑那黄玉般厚实的花瓣，散发出淡雅清新甜美的香气；白中带紫的鸢尾花，如彩蝶停在枝头让人产生错觉；清丽洁白的茉莉花，芳香馥郁的夜来香，团团簇簇的紫薇，一到夏天便喧腾起来。清晨，花枝上画眉的歌声清脆婉转，唤醒我到花园浇水施肥，母鸡带着雏鸡在花园里觅食，淘气的小狗在花园里来回飞扑幺儿扔出的飞盘；黄昏，我们在天楼边看落日余晖洒满长江，看过往船只川流不息。
一天中午，狂风大作，小汤圆似的冰雹噼噼啪啪从天而降，打掉了一串串刚挂枝头的葡萄，鸡妈妈慌忙将孩子们带到高大的紫薇树下，张开双翅拼命护佑。冰雹过后，母鸡伤痕累累，鸡翅藏不下的两只鸡宝宝被砸晕。我赶紧把它们抱回屋子烤火取暖，给母鸡涂抹药水，所幸安然。
一天公公指着一株花卉对我说，这是可食用的玫瑰，然后教我摘取花瓣，清洗、晾晒、蜜制玫瑰糖。而今，那株玫瑰早已香消玉殒，公公也走了十年，留下的玫瑰糖还在玻璃罐里。清明时节，睹物思人，不禁潸然泪下……
三
我们搬家到衙门路，所住的二层楼旁有个露天车库顶层，喜欢种花的我忍不住从靠近花台的厕所拆墙做门，请匠人砌花台栽花种草。因为面积较小，我们只搬去了牡丹玫瑰等少数花卉，特意在靠近门口两边栽植了两棵一人多高的黄桷兰。由于阳光、水、肥充足，黄桷兰长得特别快，两年多便冲过三楼，冲到四楼的窗户前。一年四季，洁白如玉的花瓣馨香了整个院落，特别是靠近花园那栋楼的住户。
一天我独坐花园读书品茶，突然发现黄桷兰顶端的枝叶开始枯黄脱落，有点莫名其妙。正错愕间，楼上一家的窗户泼出一盆沸水，直接浇在黄桷兰的树冠，热气腾腾。我恍然大悟却又想不明白，天天带给他馥郁花香的黄桷兰究竟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四
后来先生调到石柱县城上班，部分花卉不得不跟着背井离乡，所幸住房三面都有大阳台，才让它们勉强安了新家。然而因为水土和气候的不服，娇贵的牡丹芍药等竟弃我而去。我又添栽了碧桃、紫荆、腊梅等木本花卉，也托弟弟从福建买回了十几株铁树苗。公公窗前那满树火红的碧桃肆意伸出阳台，艳得像一团火烧云，撩得楼下过往的市民驻足观看、流连忘返。客厅前紫荆树上那满树密密麻麻一堆紫色大米粒似的花朵，一簇簇挤在一起，没有一片叶子，蔚为壮观。环绕窗户的串串紫葡萄吸引鸟儿们成群结队造访，临街那黄灿灿、晶莹莹的腊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馨香了楼下的过往。一盆盆虎斑兰、蝴蝶兰、山间兰郁郁葱葱，芳香四溢。我徜徉花间读书品茶，公公一如既往地在一旁精心侍弄花草。
花儿芬芳了我们艰涩的岁月，慰藉了公公孤独的心灵。
2012年公公不幸病逝后，先生调回西沱工作。县城阳台的花卉没了公公的精心管护变得萎靡不振，特别是窗前那株陪伴他十年的碧桃，竟在公公去世不久枯死。它是不是因为公公的离世太过忧伤，亦或是追随公公去了？后来物管怕阳台漏水，盖了一米多高的塑料棚，几米高的黄桷兰被锯成不到一米的树桩，不久在瑟瑟寒风中郁郁而终。
五
我们在西沱的屋顶天楼重栽了花草树木，花红柳绿，繁花似锦，公公去世的忧伤在养花护草的过程中渐渐平复。过了几年，因为搞风貌改造给楼顶盖瓦，花儿们无处安身，只好请人装了两大卡车，送给乡下的亲戚。一个雪花纷飞的残冬，当我在亲戚家看到我家那株被移植的碗口粗的红梅要死不活，只有两三朵梅花在寒风中苦苦挣扎，心中的酸涩瞬间击溃泪腺。世事无常，花草树木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六
我在去年年初又重拾阳台、窗台，以让花草树木驱散心头的伤感。
春节后不久，白的粉的橙的紫的风信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张开小喇叭吹进满屋芳香。紧接着榆叶梅开了，长在花梗上密密匝匝的粉色花瓣重重叠叠，似天上的彩云艳丽无比。与此同时，长寿花也不甘寂寞，火球般点缀阳台。铜钱草不知何时冲出花瓶，葱葱绿绿生机勃勃。你还没注意，淡绿树叶丛中竟探出几朵粉红的海棠花蕾，一天天绽放，层层叠叠，绢纸一般，开得轰轰烈烈。马蹄莲也从繁茂的绿叶中举起洁白的马蹄，让人惊喜不已。蔷薇花铺满了绿油油的叶墙，远远望去犹如艳丽夺目的锦缎。端午时节，洁白的栀子花开得满盆满钵，那沁人心脾的清香，能让人断绝尘世的混想。盛夏时节，米兰开了一茬又一茬，那浓郁的花香，在几十米外钻进鼻孔引我回家；如血一样绚烂鲜红的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让人愁肠百结。三角梅红花朵朵，伸出阳台拥抱蓝天，久违的白眉黄腹鹀又飞上树枝，带着伴侣亲吻拥抱欢唱舞蹈嬉闹。我常常斜靠阳台翻书品茗，花间蝶飞蜂舞，好不惬意欢畅……
时光不止，爱花不息；养花种草，修身养性。读书，赏花，品茗，不正是我想要的诗和远方吗？
作者简介：汪万英，重庆市石柱县西沱中学高级教师，石柱县政协委员；重庆散文学会、重庆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家》《重庆晚报》《重庆法治报》《中山日报》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