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流水

 

　　我已经生活在远方了

　　——倘用儿时目光来看

　　前行的方向如此不可思议

　　我们往往并不自知

　　学旧时书生，在秋灯下

　　用浓墨，篡改纸上的命运

　　负箧曳屣，走向生命的繁华处

　　也只在雪地里，留下薄薄的足迹

 

　　直到多年以后，蓦然回首

　　才发现自己成了故园的一块飞地

　　游荡在多雾的重庆

　　我仍是一小段水质的奉节

 

　　诗寄三峡

 

　　我有一段年少，在楼船吟身

　　听暮雨卷帘，看峡江的水面开花

　　我有万仞高台，日日登临

　　从杜工部诗句里，初识滋味萧瑟

　　认得清猿的尾巴是裸露的愁肠

　　我有一座城池，时而彩云纷飞

　　时而兵临城下，八阵图换来的江山

　　始终如流水一样白白流走

　　我有一处故乡，却在流水下睡去

　　一半供人赞叹，一半无处凭吊

　　深情唯有枫叶，年年铺红两岸

　　那是造物主赠予新生者的嫁衣

　　也是它为一切沉没之物盖上的袈裟

 

　　车过万州

 

　　又一次路过。又一次不下车

　　急于赶回家里，筹备一场聚会

　　总是行色匆匆，在这座城市边缘

　　留下好奇一瞥

 

　　傍晚，客厅朋辈满座

　　一起高谈阔论，感慨人生

　　痛骂坏蛋。夜深，客人散尽

　　我想起那座擦身而过的城市

　　那里也有一个哥们儿，多次邀请我

　　刹一脚，尝尝他做的万州烤鱼

 

　　现在，客厅只剩一地烟头

　　一件汝瓷，趺坐于角落

　　用恒久的静默开示：

　　其实，你亦只是中点

　　不是终点。你亦是一座小城

　　有人惦记，却无缘涉足

 

　　桃花源记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你看那一叶扁舟，如此散漫

　　如此旁若无人，尚有晋代的风骨

　　你看溪里的鱼群，枕石漱流

　　那个家住武陵的打渔人

　　只在水底，打捞起来一场幻梦

　　你看那一条小径，依然长满芳草

　　你看四月拼尽最后一枝桃花

　　只为了让陶潜的叙事，保持准确

　　你看卖茶的女人，在松树下

　　煮水，身着秦时衣冠

　　你看樟木桌子上，有两盏茶

　　在等待着为我们而回甘

　　你看我们已经走进了

　　梦的深处，桃花源的诗眼

 

　　此刻，一切幻想都不复为虚构

　　我们走在这里，万物便次第打开

　　它们古典而温存的内部

　　

　　重庆生活

 

　　彻晓不眠的，是哪一只杜鹃？

　　故音声声，曾以远方之名

　　迫我流亡。或许是一叶扁舟

　　总有它被放逐的命运？

 

　　顽固地拒绝传单，等同于拒绝

　　被都市捕获。直到有一天

　　朝雨过后，我在阳台俯身向下

　　才发现这座城市，竟也是

 

　　漂浮在大雾中的一艘巨轮

　　竟也在远行，身临另一只大网

　　从此，我和重庆成为好友

　　在南山沏茶，在江北饮酒

 

　　无人时，就纵身跃入江中

　　让两艘船在茫茫水面划出

　　两道平行的航线

 

　　作者简介：杨不寒，本名杨雅，1996年生于重庆奉节县。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社“十大校园诗人”获得者。目前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同时写作小说、诗歌及评论等，有作品发表在《十月》《诗刊》《星星》《草原》《当代小说》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