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山城

 

　　试着从一座桥的隐忍，读出

　　迷雾泛滥的情绪

 

　　落户的烟云把昨夜的雨水分割

　　天空被埋得很深，埋进植被、沉入山水

 

　　逆流的船只妄图靠岸

　　探望这城市棱角分明

　　漩涡背负了沿途的杂念跋涉至此

 

　　船票上印着我的行程

　　从一盏灯抵达另一盏灯

　　它们是我独自饮尽的酒瓶

　　零散在白天，成为接纳太阳的容器

 

　　那就可以把太阳带到夜里，瞒着

　　葱茏而漫长的黄昏

　　从浩渺烟波燃烧到高楼的穹顶

 

　　今夜的月色和星辰格外谦卑

　　今夜，我们粉饰着生养我们的街道、村庄和田野

 

　　货船借着水中的灯塔在码头靠岸

　　醉酒的人群相互寒暄

　　火锅沸腾了一夜

　　山城的光影，是我蹒跚走过的脚印

 

　　将整座城市治愈

 

　　阳光礼记

 

　　从漆黑的山坳里攀爬而来

　　沿途的砂石将褶皱的皮肤刻满

　　一颗柿子树站在崖边

　　高举清风留下的口信

 

　　河水沸腾，草木拍打着慷慨的泥土

　　木质的房门内泻出光来

　　山脚的窗户开着

　　正一点一点积攒着春天

 

　　清风从深夜的寂静中过渡

　　扣响闭眼的天空，目睹村落连贯成星河

　　以阳光的形态与人们重逢

 

　　女孩趴在地上拼凑一本残缺的书

　　梧桐枝的伤口正试图愈合

　　奶奶找出瘸腿的老花镜，将破损的裙边缝补

 

　　在零碎的光影中，他洞悉着时间深处的秘密

　　那些受过伤或者伤害过的人

　　把阳光串联成山城的一页

 

　　夜宿南山

 

　　灯光以燃烧的宽度丈量一座城

　　长江远道而来，蜿蜒着我蜿蜒的脚步

　　他们把一条条街道的热闹看破

　　夜幕在肆意啃食我的孤独

　　唯有高处，才能洞察繁华城市的所有

 

　　绕过低矮的山水，古旧的城池内战马长嘶

　　晚风停靠在竹林外虚度光洁的年华

　　木屋紧贴着悬崖的手臂

　　初秋时，光线下的落叶清醒

 

　　采水的僧人踏着夜色回归庙堂

　　我在打磨电流生出的伤

　　石头破旧了，一层层脱落，一层层

　　像是群山覆压的苔藓和树根

 

　　客居鸢尾花蓝色的鼾声里

　　与壁虎遗落的尾巴共枕同眠

　　我在打磨一棵树的年轮

　　打磨手心老茧的厚度，打磨

　　南山环抱下的

　　一座城市的光影轮廓

 

　　江水冲刷出一座城

 

　　用合流的江水冲出一座城

　　纤夫、炊烟、石阶，颠簸的楼层

　　隔着河床的两代人絮叨着往事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站成了彼此

 

　　今夜，重新爱上这座城

　　由汇流的江水带路，就这么一直走

　　走过带血的黄昏，走过炮火

　　走过新鲜的旧日子

 

　　一座城在热血的身体里，连通山河

　　我看见结冰的窗口透出了温度

　　我看见钢铁跳进了熔炉

　　我看见学校、医院，热闹的街道上发出的光

 

　　如果可以，我要去一一问候他们

　　渣滓洞中的屈辱和血泪

　　大溪沟电厂锈迹斑驳的铁门

 

　　炙热的文字顺着胸腔迸溅

　　那里写满了艰苦而神圣的历程

　　我延续了工整的笔迹，用灯光

　　挥墨写下一座城的澎湃和热烈

 

　　第九街区

 

　　黄昏时路过闹市区

　　失落的人们背负着清醒

　　心事还来不及把梧桐的落叶清洗干净

　　而眼中的杯盏，已倒空了一半

 

　　流泪呀，为了白天错过的光

　　香烟用跳动的火焰暗自叫嚣

　　头发干枯得只剩下白骨

　　附着在稀疏的荒原上

　　谁在嘶吼，数落谁，都已于角落沉睡

 

　　寻找螃蟹的脚印，遗落的蜘蛛腿

　　一群麻雀沿着街道低空飞行

　　将我从喧闹的陆地上放逐

　　催我把全部领土都割让给它们

　　包括我的血肉，我软弱的骨头

 

　　醒来的时候，路灯下

　　最后一辆出租车已经驶离

　　在梦到沉海的礁石

　　鲨鱼的肚皮正在靠近

 

　　关于城的信仰

 

　　天空是下沉的海

　　树木航行时，被冬天折断了帆

　　我偷偷爬上桅杆

　　等待它漫无目的地，带我靠岸

 

　　潮汐选择在傍晚来临，我

　　反而变得冷静

　　我的信仰不在这片海洋

　　我所阅读的，苍鹭、珊瑚和鱼鳞

　　我所讴歌的，沙滩、锚地和岛屿

 

　　同我的想法一致

　　月光啃噬过的礁石被海浪打湿

　　而后破碎成沙子

　　揉进眼睛，或者蚌的血肉

 

　　一座城的正在冷却

　　冷却之后便是热烈的苏醒

 

　　作者简介：王言他，本名王鹏，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在《诗刊》《星星》《脊梁》《红岩》《诗歌月刊》等刊物上发表。连续两届荣获“星星点灯”全国电力诗歌奖，获首届“渝电之光”文学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