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千手观音
她的手，像光线一样漂亮
我把自己变成绿叶靠近她
我只选择她一只手，作为我的榜样
一只手，足以让我爬行一生
我一生为达到她一只手指引的方向
修为，跋涉、念经，或打盹
一生为她的一只手写诗
她的一只手，像光线一样延伸
她的一只手，让我眼花缭乱
一千只手，却无法让我选择
有那么多游人，也有自己的选择
足够人间所有的人，奔向她光线的指引
航天员刘洋，从她的一只手出发
到绕月，还要到火星，或更深的深空
青蒿素与屠呦呦，从她的另一只手
走向世界
拯救了所有害疟疾的病人
女排的手，其实是从石头里伸出来的
是观音普世的手，幻化和延伸出来的
千手不过是个概数
太多太多的手，来自千手观音
有谁真正数清过观音菩萨的手
这活的石头还在繁殖、延伸，和暴发
她的手，从太阳一样的星宿往外延伸
像光线一样迸射
02、假寐
卧佛并没有睡去，它是假寐。
——题记
卧佛，睡得很安详
好像世界纷扰与他无关
你看到他的双眼是关闭的
仿佛善恶他都不再分辨
错！他只是假寐
他的身躯庞大，与山体融合
又分离
他身子的一半隐在大山的岩石里
他一直侧卧在大足宝顶摩崖下
既未老去也不年轻
一直这样睡下去
错！他是假寐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全部
只有他能看清这世界和他自己
包括世代人心
他只是假寐
他有记录在心
我们在看他时，他微闭双眼
他在看我们时，双眼圆睁
他翻身、坐起、飞去
然后飞回、躺下、睡去
全在不经意间出入
到达我们的明亮和阴暗处
我们瞬间熄灭。他却一直在巡视
他不动，所有的人在移向他
这些人都走了
他却站起身来
献身于历史，并对历史进行审判
03、在宝顶寻找赵智凤
赵智凤(1159～1249)，法名智宗，南宋昌州(今重庆大足)人，大足宝顶石刻总设计者和实施者，中国晚期石刻艺术的集大成者。
——题记
找不到赵智凤的出处和入口
这是我的失败
我的浮躁，肤浅挤走了我的虔诚
赵智凤的真身已成佛
他的灵魂渗透在宝顶石窟
他的构想追求，已经化成一种精神
在众多石像中活着
他的工艺体现在石雕服饰的皱褶中
在石头里有微风吹拂
他的孝道，在父母与婴儿间
在濡湿的石头床垫里
至今还透露母亲脊背的温热
他雕刻的铁轮碾轧着不孝的子孙
我没能读透赵智凤
我对他的姓氏无法做出透彻的解析
他的姓在秉凿奔走
他的意志本身就是尖利的凿子
他的智性化为灵感和技艺
在石头中提取美善和火种
他是凤在鸣叫
羽翔如火焰
火焰如爱的手指
从石头里飘出烧灭恶
驱疾除魔扬善是他编著的一部大剧
正在宝顶摩崖上演
无声胜有声
不动使万物为其运转
他已化成一股扭转心轮的力
使之朝着观音的美善飞奔
我对赵智凤缺乏了解
我去求解一万尊石像
千只手臂指出万千奔程
我在寻找赵智凤
我找不到出处和入口
我的心被浮躁塞满
其实我与赵智凤离得不远
只要在我的心口开掘
把浮躁和肤浅排开塞进虔诚
赵智凤就会乘风而来
他已成佛，受石头跪拜
他早已埋伏在我的骨子里
只是我的粗心和浮躁将他掩盖
我把自己打理干净，掸去尘土
他便对我虔诚之心
许以赞美
一柄明月两杯香茗
由我和他共品
并一同走入刚刚建起的球幕影院
04、与石头有个约定
大足因宝顶
而出名
宝顶因石刻而出名
石刻因赵智凤而出名
赵智凤因凿子而出名
——题记
石头囚禁了一尊佛，或者更多
囚禁了一只手或者更多
囚禁了一对翅膀或者更多
甚至，石头本身也被掩埋
赵智凤受佛的驱使
去解救更多的手或翅膀
指派凿子去打开石头的锁
把内在的光芒剥离出来
把佛的智慧剥离出来
把思想、激情的翅膀剥离出来
凿子的刃嵌着神的眼睛
精准有如激光拨动
像捕捉和拨动风一样
雕刻佛的神情和衣衫
赵智凤手中的凿子受神的驱使
去雕刻另一尊神
受佛的驱使，去刨出另一尊佛
凿子与石头有个约定：
一定要砸毁那把锁
一定要砸碎紧闭的门
把神的微笑神的能量
神的期许神的美善雕刻出来
让手臂叠加手臂
光芒聚积光芒
从石像的内心出发
像光源从太阳的核子出发
去孕育和扶持万物
凿子与石头有个约定
把无形雕刻成有形
把静止雕刻成飞翔
在发丝里打开智慧的通道
把遥不可及雕刻成能抚摸的现实
把石头里的故事雕刻成育人的教科书
再把神雕刻成当代的航天人
05、石像
云朵扎根在石头
观音脚下的荷花
与我心
种在明净的水里
拨动一千只手
如拨动一千根光线
不只身轻
心，也如莲蓬
众石像
在述说活着或死去的理由
一部大剧在大足宝顶展开
赵智凤的长衫从石头里飘出
像凤鸟的羽翼，在灯火中飞
我拽住他的衣佩在飞
我与石头莲花一起飞
群像分列在宝顶
收进我的俯瞰
灯光明灭，石语通透
06、并非沉默
听到有人给石头打电话
也有人请石头喝茶
仿佛听到了回音
车辆来去
有人把石头请回家
我绕圈走过石头的通城
城门大开
又仿佛紧闭
听见沉默和喧嚣交织
同时凝固至永恒
来去找一只丢失的鞋子
仿佛在找丢失的自己
我穿巡在石头群像中：
“我在哪里？来干什么？”
石头永远沉默
永远喧嚣
我不动，站在沉默里
看见石像围绕我旋转
对我的疑问产生了疑问
终于想起我的欲求——
想请赵智凤喝茶
也想找他的凿子说话
07、在宝顶
我和很多人，站在石像前
听解说员讲解石头的故事
石头也有被埋没的历史
受难转化的历史
被挖掘的历史
养生孝道的历史
升腾辉煌的历史
他们相互照耀相互搀扶
与我们一样
静静地听解说员讲解
仿佛这些历史与他们无关
只是解说员生动的表情和好听的声音
与他们有关
石头们被娓娓道来的声音所感动
我看到卧佛微有所动
观音菩萨侧身让我看她背后的故事
手臂延伸的故事
过去未来的故事
点化人们弃恶从善的故事
我被观音不灭的温暖感动
仿佛所有母亲的温暖从她那儿分发
仿佛所有的母亲都是观音菩萨
跟随着讲解员的移动而移动
所有的游人都跟着移动
只是石像们，像生了根一样
站立在原地，让过我们
他们永远看着，和深思这世界
这人类、这未来
对未来了然于胸
对生死明灭了然于胸
但他们闭口不谈
只是让过我们，侧身隐去
我一边走一边钉在石像面前
我想受到感化，把自己种下
08、我与石头
曾在半山腰坐过
那儿有骆驼刺山茶花
还有蛐蛐儿躲在石头下
更远处有墓，像潜伏者
我坐过那块孤独的石头
每次来去都要坐一阵子
它个头不大，像我的缩影
内心出自一个模子
我坐过它。每次来去
我都要把自己存进去
我们相互交换着身体
渐渐地，它在行走
我在歇息。我知道
有一道伤口叫墓穴
离我很近。只有当我填进去
它才不饥饿不疼痛
我在石头的棱角歇息
石头在我的柔软打磨
直到彼此都磨得光亮
最终融为一体
我们都无法找回过去
但我们交谊很深。直到分不出你我
我的朋友，如果你有情爱有眼泪
可以来坐一坐
或许它能像一枚坚果裂开
它不能忍受以泪为凿
不能忍受，以回忆去敲击
这是一枚可以复活的石头
作者简介：吴海歌，网名西域谷子。曾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飞天》《清明》《中国诗歌》等刊发表诗歌和评论。出版个人诗集《等待花开》等6部。创办、主编《大风》诗刊。系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永川区作协名誉主席。
《大足留声(组诗)》原载《大风·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