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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克|读丰盛
2023年6月29日 18:08 来源:中新网重庆

  这个古老的丰盛小镇,其实是一方秘境。

  我唯一能够猜中的是,要把所有秘密都解开,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来过丰盛古镇好多次,每次离开以后,又想重新来过。

  第一次看见古镇,已经感觉到隐隐的不解,第二次、第三次再来,就愈发心生疑窦。我开始领悟到,如果只是随便在青石板的古镇上走走,漫不经心打望,是觉察不到奇特的。只有在仔细观察之后,才会发现古镇各种各样的蹊跷。比如古镇的布局,碉楼的繁复,巷陌的造型,可以说前前后后到处都有疑窦丛生。让人不能不联想起几百年、上千年前的古镇,因为某种奇怪的理由,它把自己设计成了一个谜语。

  没人知道那个仙风道骨的设计师是谁,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有一次,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古镇里面转悠,打算捕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这种闪念就降落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站在山林之下,远眺古镇的轮廓,忽然心有所动。

  这个时候最重点的话题,必须是古镇的碉楼。

  假若在古镇偶然撞见一个两个碉楼,这都不是事,顶多当成某种民俗民风来看待就是了,不稀奇。但在一个不大的场镇范围居然可以发现碉楼密布,你若没一点惊诧没一点心理反应,那你就是太淡定了。

  之所以用了密布这两个字,是有数据支撑的。

  古镇最早建于宋代,兴盛则是在明清时期。因为连接巴县、涪陵、南川,号称“一脚踏三县”。场镇内外,曾经建有20多座高耸的碉楼,尚存的有15座,保存比较好的有7座。每座碉楼三至六层高不等,都有瞭望洞有射击孔,先前都可以储存大量粮草弹药,若遇大敌当前,在碉楼内坚守数月不出毫无问题。

  到古镇,看碉楼是必修课。听到上垭口碉楼、下垭口碉楼、二十二步坎碉楼,还有一品殿碉楼、书院碉楼,光是这些碉楼的名字,就让人心惊胆战,浮想联翩。

  碉楼如此之密,这个问题确实令人不得不困惑。

  为什么要修这么多碉楼?真的是为了防御强敌的袭扰乃至大举进攻吗?一个地处山林槽谷地带的集镇,如果不是丰裕到遍地埋金藏宝,如果不是达官贵人麇集,至于要如此大兴碉楼刀枪伺候来自保吗?

  照这样层层追问下去,疑问会接踵而至并且步步惊心,后续恐怕不是啧啧称奇的问题,简直要让你倒吸一口凉气。

  古镇碉楼的种种谜团,不要说在重庆,就是放在中国西南甚至更大的版图上来琢磨,都是令人费解的。

  这样,不管换哪个角度来看,古镇碉楼的各种稀奇古怪,确实越想越蹊跷。我就曾经问过好几户古镇的原住民,这些碉楼从古至今究竟有没有派上过用场,哪怕是经历过几次放枪放炮的激烈战斗?我得到的多数回答是不清楚,只有一位吴姓厨师告诉我说,他爷爷的父亲算是镇上的大户,民国时期,曾经在深夜被几个带土火枪的盗贼翻墙入室抢劫过一次,盗贼不伤人,拿些东西便走。他们祖上遭受劫掠也就那一次,再没二回,至于古镇是不是枪林弹雨的打过仗,反正他从来没听说过。

  翻阅古镇现有的历史记载,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可以说,从宋代建镇伊始到后来的历朝历代,像模像样的战斗,刀光剑影的冲锋,在古镇没有发生过。

  既然如此,雷翻阵仗、煞费苦心地修筑这么多碉楼,不为抵御强敌压境,古镇难道就是为了防范一小撮山匪或者几个偷鸡摸狗的蟊贼吗?

  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关于碉楼的疑问有点多,有点应接不暇,搞不懂。

  然后又一个让人生疑的问题是,古镇的回式造型到底在隐喻什么?

  去过古镇的人,多半都对古镇的布局形状感到新奇。青石板街面,两边俱是商铺和住宅,从场口到场尾,转完一圈之后刚好首尾相连,活像一个“回”字,也类似于一个鹅蛋形。

  趣味就在这里,或者说疑问也在这里。

  我们所熟知的林林总总的古镇,无论规模大小,沿街的走向大体上是从东往西,或者由南到北,不一定是直线,但基本上是蜿蜒的反方向延伸,不会出现场口跟场尾成了隔壁邻居的情况。但此处古镇的奇异就是这样铺排的,沿街老店林立,各种各样的大院老宅亦不鲜见,但总是照着回字形在走,穿越那些斑斑点点的痕印,古镇千年而来的历史风华隐约可辨,给人留下形形色色的好奇与遐想。

  为什么是回字或者鹅蛋形状,对此我同样问过一些当地人,但没有得到明确答案,这也让我愈发疑惑,愈发兴味盎然。

  我总觉得这个回字是有来头的,不是偶然的;我甚至假设,跟一般的古镇兴起原因完全不一样,此古镇的渊源除了驿站和山乡买卖等等初始原因外,应该还有一种造型上人为构建的强力因素。换句话说,古镇的初兴是人为干预的结果,回字形设计纯粹是有意而为,是故意要修成这样的镇形,甚至也可以称作阵形。

  某一个时刻,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找到真相了:回字形的奥妙,就在于要结成背靠背、首尾相顾的架势,不管哪个方向出现状况,都可以做到一声锣响,一呼百应。

  但至于这样吗,就如前面提到的碉楼之问?

  紧接下来的这件稀奇事情,照样令人大惑不解,这就是:古镇本无水。这个水,指的是河流或者小溪。

  一般来说,市集街镇多因水而生,借此可得舟楫水利之便,背后的道理不需要多说。问题是我眼前看见的古镇根本就没有流水的影子,镇里面,镇外头,一两公里之内看不到一条像样的小河。可以想象,没有绕城的河或者稍远的水,镇上的生活肯定是不方便的。而很多人的好奇也正在于此,既然无水不成集,那么古镇拿什么来做到烟火日盛,乃至后来的做大做强,成了响当当的“长江第一旱码头”?

  古镇海拔550米,谈不上多高,但也绝不低矮,按说做一个无名驿道或者小街小巷倒也说得过去,但偏偏古镇不孤大名鼎鼎,若非有一道神奇的力量做推手,这千年美名又该从何而来?

  不说了,也不问了,总之到过古镇方知那一方崇山峻岭之间,果然藏着十万个为什么。

  无论如何,这个古镇在我眼里确实是别致的。

  包括风也是,古镇幽深的风,带点微凉,但又悄无声息,让你几乎感觉不出来风在滑动。

  这一点也让我印象颇深,以前没留意到风,是因为每一次古镇的风根本就若隐若现。我现在记起来了,接近古镇的时候,要经过一段高高的山梁,车窗外的树林浓郁而深邃,但风不大,小巧的,轻轻的,平缓又宁静,一丝一丝地吹过来。下了车,走进老场口的时候,风就挥挥手离开了,好像又回到山林去了。每一次,我都没有过多地去想风,只是感觉到浑身带有山林草蔓的气息,那种气息仿佛入口即化,是风带给我的。

  古镇的风和古镇很相似,浅淡又神秘。

  这个问题倒是越来越吸引人,但也给人怅惘,包括一些无需掩饰的失望,比如水。

  古镇大抵还是欠了柔润的,水灵灵的、汩汩流动的、衣袂飘过的那种水的轻盈感。我往往要忍不住的想象,在很多年前,在翻山越岭的时间记忆里,古镇应当是因为一道拔地而起的瀑布而降落于斯,在这片清秀的山麓与槽谷安营扎寨。

  我发现,自己对那道瀑布的联想实在太执着。

  我安排瀑布来自古镇对面的山峰之上。

  瀑布从深山绵延的呼吸中踏浪而来,汹涌而清澈,在越过最后一道峡口的瞬间,瀑布奋力一跃,然后就有了古镇的回应。很多年以后,当一座古镇的名字传遍四方,人们只记住了它存世的面容,却渐渐淡忘了1000年之前,它朴素得犹如新浴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见人就笑得咯咯的,那一年,古镇还不到一岁。

  瀑布终归是不存在的,但在想象中让它陪着古镇热闹一回,也是一番钟灵毓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沉静与喧嚷,古镇又何尝不是?

  在沉静与喧嚷的来来往往当中徘徊,在一晃而过的时光里,古镇正值鹤发童颜。

  我安静地远望古镇的面容,那些迷一般老迈的褶皱。

  我感觉到一下子是读不懂古镇的,只能够慢慢读。

  但我可以尽情地读风,读古镇的风,虽然来去无踪,进出都轻手轻脚的,但古朴得有盐有味。

  在古镇读风,或者读丰盛,都是学问。

  丰盛古镇,它的前世和今生,比我们所有的想象都更加丰盛,这一点毋容置疑。

 

  作者简介:常克,知名作家,重庆市散文学会副会长。1982年起发表文学作品,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三张脸》,散文集《外婆的秘诀》,短篇小说《老虎来了》,中篇小说《罗布泊的枪声》,散文《被打湿的喀斯特》《一座城市的情深意长》等。

【编辑:罗永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