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曲：晨歌

 

　　黎明初至，晨光高飞

 

　　三粒露珠披衣起身，一粒打钟

　　一粒颂诗，一粒拉开木门

 

　　花朵抱香而眠，一位蜜蜂

　　昼夜兼行，传递一封星光的信函

 

　　红脸的大汉，赤足而舞

　　奋力拉响街道的大弦——

 

　　晨起的跑步者，越跑越远

　　一卷朝霞是不是他燃烧的血液？

 

　　沉睡的佛陀，久远的雕刻者，一起醒来

　　在岩石的阴影里，交换相互的躯体

 

　　盲人在早祷，灯盏在默诵最后的闪电

　　一千只手上释放了被缚的千只眼睛

 

　　一口青铜之钟鸣响，一片一片撕下

　　声音的皮肤，裸露出民族坚实的血

 

　　憩息的不再憩息，醒来的不断醒来

　　黎明已经到来，晨光已然高飞

 

　　谣曲：返回

 

　　只身打马，在夜晚返回故乡

　　只见风吹，只见月亮的光

 

　　我看见故乡，在群山中央

　　独自漫步，独自徜徉

 

　　去溪流，掬一捧净水

　　洗涤心中，思念的灰

 

　　去山林，摘一缕松风

　　洗涤眼里，烟火的朦胧

 

　　只有我，一个返回的游子

　　在夜晚，见证了它的奇迹

 

　　而我的灵魂啊，还在半道上——

　　而风呀，风吹着我眼泪的光

 

　　谣曲：古昌州

 

　　是七匹快马，运送着唐代的空气

　　空气中端坐的昌州，建筑在我的身上

 

　　是七棵树木奔跑，运送着

　　一朵花的香气

 

　　是七盏灯，相继点燃

　　接力般传递，一颗火焰的心脏

 

　　是七颗长明的星，像七个早起的

　　僧侣，把天空打扫

 

　　是七滴叫喊的水，沿着长江

　　追赶着生命的源流

 

　　是七枚音符，把一个人唱成

　　一首古奥的民谣

 

　　是七个古佛，在时光的册页里

　　在书籍中，掘井而饮

 

　　是七只左掌，同时鸣响

　　而七只右掌，孤零零的一旁

 

　　是四个农人，两个婴孩

　　一个古佛，回到我的身上

 

　　晨练

 

　　一个弹奏者，奋力拉响

　　街道的大弦——

 

　　他扶住楼宇的琴声，以薄雾

　　迷蒙的天空，作为琴箱，他弹响

　　街道的弦：一排次第亮起的

　　灯光，传递着起伏的韵律

　　一位拉开卷帘门的少女的脸

　　是第一枚音符浮现……

 

　　他的弹奏，像猛烈的风

　　穿过窗户，将屋里的沉睡者唤醒

　　树木剧烈摇晃，将身影不断改写

　　他甚至会将跑步者整齐的脚步

　　送入河流

　　突然，他手一挥，一辆

　　满载曙光的货车戛然而止

　　停在你的面前

 

　　一个弹奏者，奋力弹响

　　街道的大弦——

　　你看，那坐在群山的椅子上的太阳

　　就是风尘仆仆赶来的

　　听众

 

　　洞箫的吹奏

 

　　行走在第三或者第八步道

　　就像是你在吹奏一支洞箫

 

　　你在演奏它：用你的脚步

　　它在演奏你：用它的台阶

 

　　你在吹响它，同时也吹响

　　你自己，你和它相互吹奏

 

　　它的声音是清脆的，鸣响

　　少年的鸽哨，嘹亮、明快

 

　　它的声音是短促的，燃烧

　　恋人的激吻，热烈、仓促

 

　　它的声音是浑厚的，吐露

　　饱满的生命，深沉、丰富

 

　　它的声音是沉缓的，品味

　　回忆的芳醇，细腻、绵延

 

　　它的声音是悠长的，流溢

　　时间的弥漫，古旧、遥远

 

　　行走在第三或者第八步道

　　就像是你在吹奏一支洞箫

 

　　你将路过自己全部的人生

　　在最后，你将遇见你自己

 

　　廊亭

 

　　廊亭飞檐是青色长墙的睫毛

　　它斑驳的廊柱，色彩在演习光阴

　　剩余的价值

　　它深陷的内部，就是步道的

　　眼睛，深邃的空无——

　　两张坐椅：

　　朴素的等待，诚实的期许

 

　　它留白的部分，意味深长

　　一个小学生

　　书包斜放在旁边，他坐在那里

　　就是时间的一部分，就是最真实的

　　漆黑的瞳仁，滴溜溜地

　　转动着寂静

 

　　钢琴步道

 

　　我们正踏足一架钢琴之上

　　这是石头的钢琴、青砖的钢琴

　　风的钢琴

　　我们踩着音符拾阶而上

 

　　坡度的陡峭约等于

　　舒曼的a小调协奏曲

　　被我们的脚步，反复演奏

　　它饱满的宁静

 

　　一列一列的音阶

　　引领我们身体和灵魂上升

　　直到最高处——

　　爱与众星环绕

 

　　作者简介：唐力，诗人，1970年11月生于重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参加《诗刊》第21届“青春诗会”。2006年至2015年任《诗刊》编辑，现为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

　　(原文刊发于《重庆文艺》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