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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生丨故乡的老街
2022年08月26日 17:44 来源:中新网重庆

  我试用乡愁拍出大内存的老街,因为相机无法装下的故乡每每纠结在我心头,不得不映照,好在一夜过后的两个黑眼圈得到了安抚,银质的梦有微笑的繁星叮噹作响。

  故乡的老街,临江谛听世道沧桑,古朴得能惊醒老天爷四季的呵欠;竹笛有炊烟和乡音出窍的灵魂。往事如风,如我写字不会分段,只会句号收尾,让乡愁迎风张扬。

  铁匠把鸡声捶响,使朝阳像一尊满面通红的神。老街绕着嘉陵江,拂动爱情的烟火,迎来明亮的人,增添起熙熙攘攘的声音。储藏的生活在发酵,菜市夹杂成人行道,交易起原始而新鲜的音符。上季的刀豆、红苕、玉米,竹笋,竹器多为特产。所有的季节都能通天达地,沿着炊烟和香火,抵达民生的上下颚。

  “卖楠竹挖耳!”“卖荷包鸡蛋!”“砌菜刀磨剪刀!”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拉回远去的吆喝声了。后街靠有竹溪,有斑竹倒映在溪流,有对接的邈远和苍茫。沉思在金唢呐吹红的九月,那送粮的队伍有我的乡亲。他们有楠竹的虚心、守节,有扁担隐隐中的宽厚和张力。“砖瓦厂挖出了天官墓,有一品夫人诏。”特大新闻,让人们奔去簇拥了一片大竹林。如果老街是万绿丛中的一条船,那记忆的全部是脚下的泥土。

  老街在20世纪初叶,曾为县城。远处的石碉楼,依稀残存,直到六十年代被毁。水码头,总有船只靠岸的吆喝,张扬感觉。水路上达北碚、合川,下通瓷器口、渝州半岛。木船和轮船来往,有老照片能够逾越的日子,有傍街的砖瓦厂矗立的几根巨大的烟囱。老街之吻,有那吊脚楼渐渐冒出的炊烟,这反而熏出了我严重的怀乡病。

  怀旧是一个人的天性。上街解馋娱乐,饭馆酒家有盖碗肉、大猪蹄子、竹笋烧山鸡、杂碎小菜……大杯小盏,猜拳行令,便有人醉醺醺、飘飘然。“长大莫学醉鬼。”父亲把小小的酒瓶递给我。我上街为父亲打酒,总不会超过二两。父亲从不醉酒,从不划拳。老街的醪糟汤圆和河水豆花是出了名的,有外地人慕名而来,能用小钱培植老街的热闹。

  有故事零落成泥:那年培修了百年老街,刘县长为老街集市剪彩,准备宣布大竹林每周的赶场天,但他看见他的父亲来看热闹,就请他父亲走前面,前面是会场。父亲慌神道:“不敢(赶)!不敢(赶)。”刘县长是孝子,便高兴地宣布道:“以我家父说的为准,此场就不定赶场天了。”老街天天可以赶场,成为习俗,成就了一种热爱和呼唤。

  种植记忆,洞彻人生。庙会是能吵嘴逗趣的。这边唱:“正月百花开,幺妹生得乖,高不高来矮不矮,活像祝英台。”那边唱:”妹妹生得好,长得多乖巧,弯弯眉毛一脸笑,活像八哥叫。”生活多彩,像豆荚有落到实处的饱满,如有菜有碗的感觉。写春联的老夫子,尽显笔墨,内容多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道德教化信条。热闹中有淡定,能让年少的我拢着翠竹入梦、拔高,但又无心贪恋。

  老街的石板路能挤扁一阵江风,却挤不扁一柱阳光。到江边的挑水工开始转行了。打水囤船,有过似开似关的二胡声,让我咀嚼《江河水》,有渴望与热情投到嘉陵江。夏天,伙伴们总是爱在江里斗浪;我也开始学会警惕。假如谁家母亲来“捉拿”小伙伴,吊脚楼边的竹林能提供无言的保护。翠绿的请求,能得到风的首肯。

  裁缝店及杀猪场有格外的忙碌的时候,穿新衣,吃刨猪汤,有大胡子的声音刺激我:明天的桃花李花会铺满你的新床。一些事就是这样,多年后,我突然发现那并不是一个假象。有一对爱编竹席的小同学,后来就欢欢喜喜的拜了天地,成为老街的传人,后来俩人成了竹帘画家。

  土豪在老街的岁月中经过。白院子占地20多亩,有6所院落,8口天井,90间房,青瓦白墙,三重堂上有飞檐高瓴,尽显主人的威严、潇洒。那时王家院子占地近50亩,种有不少的竹子,房屋雕梁画栋,呈龙凤纹饰;门前有一对石狮子,有习武大操场。铃声、哨声,在梦的门口响成一片,呼啦啦散开。操场上,全是茁壮的青年。

  风吹皱历史,却吹不皱月光。百年古戏楼,身形如同雄鹰之两翼。我看见那些看戏的,少不了有拄着楠竹扁担的搬运工,街边靠有板板车。江边满载砖瓦的船只,会远走它乡。“一身戏在于脸”,可惜,那些唱戏的老人已经作古,一头白发,白了孙子的青春。“喜怒形于色,不怒自威”,这些台词可以形容人的城府和气度。搬运工能看别人的脸色……

  老街用砖瓦修了大礼堂,戏迷有了过瘾的地方。胡琴来段《玉春堂》,伴唱的不冒调不凉腔,真是难得。“锣鼓嘣噔仓,那《长板坡》的赵云,有英武气度,轩昂,勇猛刚强。”我记得当年在砖窑烤火,有票友还沉醉在昨晚的行腔味中,谈瓷实的功底。砖瓦厂有两千多户人家,接纳过多种人物,少不了让江山常在掌中看,为老街注入活力。

  茶馆的屋檐下,有鸟傍着花,春雨淋的痛快。听评书《岳飞传》《三国演义》,也让我的梦,高了上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本的思想,有缘而共生。有些失传的品德,需要重新烧之制之,正如《孟宗哭竹》《竹子国》,需要重新舞之蹈之,走在老街,相逢是回望。剃头的师傅,50年了,仍能喊出我的小名。竹大爷,还能眯眼微笑,享受楠竹挖耳带来的舒服。

  老街的球场坝有围墙,星期六的晚上有露天电影。当年的我,常守在大门口,等电影快放完放行时,跑进去过点瘾。看露天电影不要钱了,我是早早端起竹凳去占位置。有一年竹子开花,我就在异乡把《小二黑结婚》和《三毛流浪记》,反复看了几遍。后来我在夜色里,摸出一枝画笔、一点墨水、一缕香,构成艺术,谱写过喜鹊遗落的一缕小唱。

  水码头有过江木船,通向井口,双碑,通向更多的叙事和描绘。外地人来老街赶场,喜欢购买一些柔润而又坚韧的竹器。从箩筐到竹席、竹椅,都用情尽深,换取的是相知相拥。那划过江船的父女俩,善良,总是带着笑意。有人称那姐姐为秋波。我后来读了沈从文的小说《边城》,认为那姐姐就是划船的“翠翠”。她的桨,把嘉陵江划到了一边。那水码头挑运红砖上船的长蛇阵,是在下决心过好每一天。

  娓娓道来,蝉都叫哑了,尝过的困苦对人生是笔财富。小学毕业,我和小伙伴们不就像尘世间最低处挑动的红砖,追随着彼此的影子,肩膀被压得倾斜。我为一位伙伴得痨病而死掉流过泪水,也为一位伙伴长大参军喝过壮行酒。江水拍打码头,以恣肆而洒脱的姿态直逼过我的呼吸。我想到了离开,离开是懂得,念与不念,舍与不舍,都会变成照亮前行的阳光。

  以善以德去谋生,当年我求学离开故乡,只想变成一只黄莺,每天叫醒黎明,因为我的芳邻,被公路送出重庆,天外有天。故乡的老街可是布道者,世态烟火,场景和声音,只能是一种怀念的果实。老师说,你要起身,生活会比你略高一寸。“冻不死的青衣,热不死的花脸。”老街有存世和入世的唱点和热爱。街心把我涂抹成一朵祥云,云卷云舒,我的身上充满你的光芒。我放飞的诗歌,似乎要跟《思乡曲》媲美。

  改革开放,老街通了公路,仍能为我储满帆影。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总得让馆子蒸腾成一种得意。乐声四起于无形,又有新人结婚拜堂了。谁家的老人死了,偶尔能听到三天的道场。故乡没有高音广播喇叭,这让我心生感动,想到将来我如果能用博爱还乡,也许总有那么几句,为老街嘹亮。

  在问候中彼此更近,回应老街整体开发的“百鸡宴”请柬,使我生命的再远也回到了原点。亲友不相许的张望和拥抱,是伫足,是温暖。失去是赠与,让酒和歌,醉得我泪流满面。老街那24节气的相互庇护,穿行过民生和绝学,感慨过饭菜及其精神的营养;让石板路丈量过灵动的幽蓝、世道的轮回。经年压箱,老街处处出现心跳的影子。老气横秋,“儿童相见不相识”,可怀旧是灵魂的休憩与迷茫的皈依。

  横竖都在话别,我还能用父亲遗留的竹笛吹奏《良宵》,让老歌淡淡地唱,红尘一丈,抒衷肠。乡愁是你在这头,我在那头;是离得开的画卷,却离不开江水一般的词。我多想太阳和月亮形影相随,我还能用尼康和笔,把故乡老街牵向北方,做一个南方的标本。有生之处,种植记忆,含蓄于景物中,让老夫求“味中味”的无限涵泳吧!

 

  作者简介:刘江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影视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资深传媒人。曾在全国上百家报刊杂志发表过文学作品,有著作9部出版,4部获奖。

【编辑:陈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