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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泉|高贵,完美,思想在中位 ——读诗人李海洲近作
2022年05月27日 16:22 来源:中新网重庆

  评论李海洲的诗歌,面临两大“危险”:一是因其诗歌数量不多而止步于一诗一评就诗论诗,忽略了描画其诗歌的整体精神风貌;二是被其精致的语言迷惑而止步于感性的惊艳和文本的表呈,忽略了他非凡的想象力和支撑想象力的厚重思想。

  读罢摆在案头的李海洲近作,我的心里生出了这样的“警觉”。

  从25年前的《竖琴上的舞蹈》,到5年前的《一个孤独的国王》,再到眼前的几首新作,李海洲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诗歌理念:精准、雅正、纯粹、完美,同时也一直抱守着高贵、良知、悲悯、尊严的人生理想。这是我们阅读李海洲诗歌所必需的“先入为主”。他所有的诗歌文本,都是为了力证其诗歌理念和人生理想而存在的,我们在他面世的诗歌里几乎找不到一首“应景之作”,因为在他看来,诗歌写作始终是庄重的大事,须有敬畏之心,自己不满意决不示人,所谓“应景”实则自欺,欺人,甚至害人。这种“洁癖”,在当今诗坛确属罕见。回看当年为《竖琴上的舞蹈》写下的句子“他视诗歌为至美,为心灵之旗,抑或鸽子,飞翔在心灵的天空里,自由而高贵。”我仍深以为然,备感欣幸。

 

 

  “高贵”在中国的评价话语体系里是一个十分谨慎的词,用在李海洲身上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让我们从《献给海上钢琴师》说起吧。这首诗缘于海洲重看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之后所得。影片上映于1998年,是著名的电影大师、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时空三部曲”中最引人瞩目的一部。电影情节并不复杂,讲的是超级游轮“弗吉尼亚号”上的弃婴1900(影片主人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高超的钢琴演奏,成长中经历了斗琴、一瞥惊鸿的爱情以及游轮报废被炸等精彩桥段,1900最终选择与游轮同归于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整部影片都是通过最懂1900、1900也最信任的朋友——小号手麦克斯的讲述来演绎的,麦克斯代表着入世的庸常,而1900则寓意着出世的理想。与其说1900是因为畏惧陌生的陆地而不愿离开熟悉的游轮,还不如说他是为了坚守理想而拒绝与现实妥协。为了理想中的亲和、自由、纯真,他甚至放弃了爱情和生命。

  《海上钢琴师》不像故事片,它更像一则寓言:现实越来越现实,理想越来越理想,最终的结局都是回到现实。影片中的现实是不堪的,令人唏嘘,而李海洲的《献给海上钢琴师》却用精准、雅正的书写赋予了我们难得一见的“高贵”。所以诗人才会说“大海的蓝弹奏不出陆地的远”“鸟群曾经被恋爱变成灰色”,引发我们去深思“高贵”究竟“高”在何方,又“贵”在何处?

  是的,高贵就“高”在心灵境界崇仰高尚绝不下作,“贵”在态度行为坚守尊严绝不苟且。海洲始终致力于在诗歌中保持高贵的体面,所以他才会那么用心地爱护自己诗歌的“羽毛”,以近乎痴狂甚至愚顽的方式追求完美。在我看来,完美更倾向于纯粹,只有完美主义才近似于某种强迫症。以此观之,海洲身上不仅流淌着“精神贵族”的血液,而且还投射着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光芒——因为“理想主义者”最显豁的特征就是追求完美。

  《想象一场不世出的爱情》就是这样一首“理想”的诗。这首诗不足50行,写于2020年三月,在网上广为传布于其年四月,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国稍安停,地球正慌,况且诗中还有“这么大的世界/只要这些花儿向着我们开就够了”这样的句子!但我想说的是,人从来不只存在于群域和时间概念之中,人要“诗意地栖居”,必建筑属于自己的“理想国”。这首短诗的最大价值就在于为我们营构了一个画面感扑面、悲悯心满怀的理想国图景。

  完美,许多时候是纯粹的。在《睡莲科的克拉爱人》里,“睡莲上,一克拉的露正在醒来”,然后“用滚动告别盾圆形的婚床”“碎掉一地清醒的蛙鸣”,迎来的结局是破碎与消失,“即使睡莲遍地,心有悲悯/你也难以独善其身。”莲叶上的露珠因晶莹而被诗人想象为一克拉的钻石,在落入荷塘的瞬间被注入了悲剧的美,连同那一声“你也难以独善其身”的叹惋,纯粹得让人心碎。《夏天的少年们走过冬天》,其实是从“有用不完的酒量和才华”的青春年华中走来,“所有人谈吐平仄有序,随手写下的诗/任意夹在唐朝和宋朝中间。”“请把诗的风紧扣系好”诗人用这一个看似奇崛的句子,道出的却是关乎尊严、关乎梦想、关乎人格的坚定持守,读来反而掷地有声。正是这一份坚定,赋予了“纯粹”全新的意蕴。

  高贵如玉,不为瓦全;完美似花,荣枯有光。不论是高贵的完美,抑或是完美的高贵,都有易碎的质地,每每令人心痛。在高贵与完美之间,思想永远居于中位,唯有思想才是二者不朽的粘合剂。正因为此,在海洲的所有诗歌中,《起死回骸的赌局》便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在这个旷世不遇的疫期,我们见证了太多轻浮、虚假和蝇营狗苟,唯独少见大悲痛、真清醒和有尊严。还好有李海洲和他的《起死回骸的赌局》在!“一只妖和一枚精完成了这一切。雨水应景/窗外哭着整个世界伤心的人。”寥寥两句便把我们带进了那个至暗时刻、惨痛语境;告别随之而来,“告别迷恋的琐事、小阳台、葳蕤的花骨”,可是诗人告诉我们“告别容易生病”,逝者的影子会在生者的心灵留下难愈的伤痕;“难道真的只能置若罔闻?/难道是一偏之见遮蔽了小蓬莱的后路?”诘问里有诗人的疾首之态,有“叹息”,有“卷在沙发里”的无奈,更有“只用了半小时,世界就静默得语无伦次”的捶心之痛;痛定思痛,海洲清醒地知道,这首诗不是李海洲写下的疫情题材诗歌中最好的,但与我以为最好的《孤城有寄》一样,通篇充溢着悲天悯人的思想和情怀,闪耀着不媚、不娇、不卑、不亢的人格尊严、人性光芒,令人肃然起敬。而“大海只是醒着。/五行缺酒的人,割舍下诗篇。/诗篇里失爱的人/大海葬不下迷途和归宿。”(《大海只是醒着》)以及“你看见的炒茶人,清理出山峦和雾霭/恰逢吉时,他冲开泉水,悬壶云外。”(《峨眉山访茶记》)正好与此相呼应,并形成佐证。

  更让我深深感佩的是,早在1995年出版的《竖琴上的舞蹈》的后记里,李海洲就有这样的表达:“诗歌在表现内心大飞翔的同时,也应不时地锻打着一种被拒绝而又是积极向上的思想。”他还特别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诗歌语言中惊艳的美,而忘记了隐藏在语言后的思想。”对于诗歌已然或可能遭遇的种种,他的态度是:“假设诗歌真是一只断翅的纸鸽子,我愿意成为一片柔软的草地,让她憩息,让她温馨,而自己渐渐枯老。”快30年了,海洲一直没有中断诗歌写作,一路走来,初心不改,正是厚积而成的思想支撑着他高贵而完美的诗歌风貌,使其成为当今诗坛独一无二、无法遮蔽的“这一个”。

  读完李海洲的这几首新作,和当年一样,“我沉浸在夜晚无边的静谧与深邃里,窗外如昼的灯火已不能牵走我的心。”诗歌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浩浩汤汤,起起伏伏,有多少人偃旗息鼓、折戟沉沙,也有多少人左右逢源、随波逐流,唯有那一股卓尔不群的清流才可以到达圣洁的“入海口”。海洲无疑是站在入海口的诗人之一,等待着他的,是更加宽宏的大海、更加高远的天空和更加繁复的世界……

  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有两个李海洲——一个是深耕社会、叱咤江湖的剑侠,一个是衣袂飘飘、骨骼清奇的书生。经年以后,我仍愿意为他写下这样的文字:“另一个李海洲已离开,而这一个还在,且恒在……”

  作者简介:刘清泉,诗人,评论家,四川安县人,现居重庆,就职于重庆师范大学。出版《永远在隔壁》《倒退》《101个可能》三部诗集,著有《所幸心有所系——一个诗人的诗歌批评》文艺评论集一部。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沙坪坝区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重庆诗刊》执行主编。

【编辑:陈媛】